客行百日谈·第六章

 

叶白衣赶着马车,回到了长明山。

穿过山下的小村,土路越来越窄,缓慢爬升。

气温渐渐降低,叶白衣看看马车里无声无息躺着的温客行,白色发肤与身上盖着的毛皮大氅浑然一体。

他一边赶车,一边想着得照顾温客行很久,不免有些沮丧,把温客行的种种坏处都想起来了。这小子平时处处跟他针锋相对,虽是晚辈,可从没礼让过他,使他在旁人面前颜面尽失。他叶白衣争强好胜惯了,武功没有对手,嘴上功夫却不得不跟温客行平分秋色,心下实有不甘。

不过一开始温客行也并非如此,也曾恭敬过的,只因他和周子舒打起来,温客行自然要保护周子舒,才和他翻了脸,从此两人一路互怼,见面就没好气,且乐此不疲,有点上瘾。

看不惯归看不惯,正事照样办。他叶白衣该为温客行做的,一点儿也没耽误。长辈不计晚辈过。再说,温客行为周子舒能豁出命去,这不打折扣的情义,叶白衣自是叹服。

远远地,一个棕黄色小木屋出现了。到家了,他脸上露出孩子气的微笑。

这个小木屋建在一个遍布石子砂砾的大缓坡上,背靠雪山,矮矮的石墙圈起一个小院子,视野宽广,能看到一里地外。

这里是他的一生挚友容长青和他夫人生前居住的地方。

他没有把马车赶进院子,却绕过小院径直向雪山而去。

马车停在雪山脚下,叶白衣下车,在石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缝隙上一推,便现出一个小洞口,大小仅够一人出入。叶白衣将温客行直接抱进山洞。

洞中空间不大,布置简洁,白色为主,是叶白衣的修炼处所。

老叶在靠里的一个角落铺好一个床铺,将温客行放在上面,盖上薄被子,想了想又拿床厚被子盖上。虽说洞中冬暖夏凉,此刻比外面暖和多了,但温客行没有知觉,必须绝对保暖。

长明山人迹罕至,官府不到,只有山下那个几十户的小山村,叶白衣偶尔去交换物品和讯息。村民中只有几个老人知道他在山上长住。

叶白衣此番下山多日,是二十年来第一遭,而带回来一个人,更是从未有过。自从容长青和他夫人先后过世,这雪山上目力所及,便只有叶白衣孤身一人了。他的生活简单到了极致,完全没想过带来一个要正常吃喝拉撒的人有多么麻烦。

眼下暂时还没有问题,因为这个人将昏睡很长一段时间。

叶白衣为温客行脱去外衣,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,胸口还有绷带,剑伤还未愈合,他拿出自己的金创药给他搽上。又将一颗丹药融化在水中给他灌下,又不能把他呛着。

叶白衣从没这么细心地照顾过人,有点笨手笨脚。试探脉息还是很平稳,老叶便放心地出去,将马车赶到小山村里,找个人家寄存了。

 

七爷和大巫带着成岭,翻山越岭赶往大孤山,已经入夏,一小队人一路向南。

到了大孤山地界,进入一片繁盛的竹林后,七爷派人去前面打探,不久手下回来,还带来一个沈慎的家丁。家丁行礼说主人在家恭候,便前头带路。

沈慎的庄园位于大孤山中一处清幽山谷,四面环山,茂林修竹掩映,庄园是两进院落,门楣不大且简陋,沈慎着一身短打,比英雄大会时更简朴些,胖虎脸上一双大圆眼睛十分爽直,带一众徒弟家丁站在门前迎客。

成岭拜见沈师叔,又惊喜地发现高小怜、邓宽及祝邀之。那祝邀之是高崇的大弟子之一,成岭在岳阳派寄住时,两人玩得很好。高小怜是岳阳派掌门高崇的独女,和首徒邓宽是一对恋人。父亲作为五湖盟老大,在英雄大会上惨死,高小怜和邓宽历经磨难后被温客行及沈慎救下。几个小辈在此聚首,不免又是一番感伤。

沈慎忙邀七爷大巫一行入内。院落空间很大。前院正对是一排房屋,两边院墙是抄手回廊,廊下放着各种兵器农具,院中空地是操练场。沈慎直接引客人从房屋中间的过堂进入后院。

后院跟前院一样大,三面皆是房屋。院中水井,磨具及各色农家用具干净整齐,显示主人治家有方。沈慎将客人请入正厅落座,命下人备酒菜,又安排打扫客房。

七爷大巫见沈慎的大孤山派虽远不及名门大派的气象,但安全有序,井井有条,且地处偏僻,便于隐藏。眼下五湖盟仅剩的几个嫡系子弟都投奔在此,成岭也算是来对地方了。

沈慎在厅中摆下酒宴,都是农家菜和自酿的米酒,为七爷大巫等接风洗尘。七爷和大巫两个洗手更衣,虽是轻装上路,没有华服,但也整饰一新,十分考究地入席。

成岭站在高小怜身边,抬眼见七爷走来,白袍银冠,眉目俊朗,气度从容,一扫旅途疲倦,心想这位王爷可真出挑,又不禁想起美人师叔,想起湘姐姐大婚前他们一起准备嫁妆的情景。鬼谷里清一色的大红箱笼,官绿婚服戴金冠的湘姐姐娇俏玲珑,和桂红婚服的新郎曹蔚宁站在一起,金童玉女一般。而后着鞓红吉服的师叔和脂白华服的七爷走进来。两个美男子一站下,端得是流光溢彩,争奇斗艳,顿时抢了新人的风头。在成岭眼里,当然是师叔完胜。

如今只剩下了七爷一个。

成岭心如刀绞,泪流满面,忙着低头掩饰。高小怜细心,见成岭哭,也便想起自己的父亲,也跟着落泪。邓宽赶紧拉住小怜的手。

高小怜温婉贤淑,邓宽憨厚健壮,两人十分登对。

众人落座后,沈慎端起酒杯,由衷赞道:“二位公子贵胄之身,气派不凡哪,光临寒舍,实在照应不周,还请多多包涵!”七爷忙道:“哪里,沈大侠不必客气,我们不请自来,多有叨扰,自当隆重感谢贵庄款待。”沈慎道:“感谢二位公子千里护送成岭,辛苦辛苦!”

客套一番,酒过三巡,话题又转到成岭身上。沈慎说:“成岭到了这里,就是到了家。五湖盟五子,转眼就剩下我一人,五湖各派的晚辈,只要愿意来的,我一概收留,何况成岭是我张大哥的遗孤,他师爷秦怀章,师父龙雀,大家都是老朋友。”顿了顿,瞪起一对铜铃目,对成岭说:“你师叔温客行让你来找我,就冲他想到我,相信我,我也决不能辜负了他。”

成岭眼中泛起一层泪。

沈慎转向七爷大巫,直人快语地道:“二位公子,成岭留在我这里,尽管放心。武林大会一战,我和温公子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。他的仇人赵敬,也是害我大哥的仇人,想当初我们五湖盟……咳,我们对不起温公子的双亲,倒是靠着温公子有勇有谋,把这桩二十年的公案了结了,沈某佩服得五体投地。可谁能想到一转眼,温公子竟落得如此结果,唉!”

七爷伤感地说:“温公子和周兄,两个人同生共死。周兄命不久矣,温公子就用叶前辈传给他的六合神功去救师兄,本没打算活着回来……”

话没说完,成岭那边就哭出了声,抽泣着说:“师叔骗我,他说他死不了的,呜呜呜——”

大巫开口说:“温公子并没骗你。”成岭一听,止住了悲声,睁大双眼看着大巫。

“温公子用六合真气去救周兄,身体会受到很大损伤,筋脉尽毁,但并不会死,”一代名医巫溪点到此处,话锋一转,把成岭的希望又浇灭了,“只是军队围攻,武库塌陷,这后面的事情……”

七爷忙接过话:“我们此行,便是要先安置好成岭,再把整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。”

沈慎道:“那太好了,温公子和周公子都是咱江湖上武功最高强的人,决不能够死得这么不明不白。先谢过!”他站起来作揖,其他人也都随同站起行礼。

七爷忙回礼,道:“我们原是为救周公子而来,适逢武林大事,又得见温公子风采智谋,感佩他两人的情义,自当引为己任,有始有终。”

第二日,七爷和大巫便告辞,沈慎和成岭直送至大路口。七爷大巫再次安抚成岭,让他安心在此学武,有了消息一定告诉他。沈慎实话实说:“别的不怕,只是原本成岭侄子能跟着他师父师叔学得顶级功夫,到了我这里,就误人子弟了!沈某惭愧!”成岭忙说:“沈师叔的一身功夫,已经够我学很长时间了,我要好好跟大家一起锤炼!”

七爷和大巫见成岭如此懂事,在沈慎身边又很轻松自在,遂放心而别。


  36 4
评论(4)
热度(36)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傲慢的双鱼儿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