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行百日谈·第十三章

再说七爷和大巫,为打探武库之事,两人带着十几个下人,一路向北,并放出手下人四处打探。

走到中原地界,有人回来报,说是晋王府的内线通的消息,周子舒有下落了,人还活着,被关在晋王的大牢里。

两人喜出望外,庆幸走对了方向。又即刻修书一封,派人送至大孤山沈慎处。

接下来商量怎么救人。听内线说地牢是新修的,墙极厚,不可破,门外戒备森严;自从晋王生病,晋州城内盘查更严,四处布满便衣和巡逻队。除非易容,否则以他俩这么显眼的外形和异域服饰,根本混不进城。

一行十几个人在晋州城外一个小店上暂住一晚。第二日上午,还没待想好怎么办,他们的旅店就被天窗的士兵包围了。

大巫保护着七爷,一群人冲将出去,跟旅店外的士兵们交上了手。士兵们都是虚挡着,并不下死手,人虽多,被大巫他们一冲即退。

因离着晋州城很近,大巫也并不恋战,杀出一条路要走,又被另一群士兵围住。大巫刚举起兵刃,只听士兵身后有个急匆匆的声音响起:“且慢动手,公子请留步!”

前面的士兵分开两边,只见一位二十多岁,清俊书生模样的人疾步走了过来,向大巫和七爷一躬,道:“不才漆允林,见过景公子乌公子。”

七爷一看,正是晋王的老师漆再十的儿子漆允林,自然认得。在晋王身边时,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,沉默寡言,跟屁虫似地尾随着他们,如今出落得白净端方,一表人才,细长的眉目间隐约透出一脉风流,那气象舒展似湖上云,清朗如初夏风,七爷不由十分惊喜感慨。

这些年晋王亲信倚重之人一个个走掉,漆允林在晋王眼里的份量越来越重。此次打探到七爷和大巫的行踪后,晋王便命他前来代为亲请,也可见他对七爷大巫的诚意。

双方见面寒暄后,漆允林屏退左右,小声将实情告诉两人。晋王长期卧病,上下纷纷骚动,朝中也日渐轻慢,拖延下去,势必越发不利。此次相请,实属无奈之举,只为治病,绝无诈欺,与七爷的旧事也断不重提。如若不信,此番入城,必遣百官大礼接迎。

末了漆允林说:“王爷再三说,他的命全在二位公子身上,若你们弃他而去,他便唯有一死了。”

七爷和大巫面面相觑,大巫道:“我虽有些虚名,可也不能包治百病。”漆允林道:“乌公子不必多虑,王爷延请天下名医,来过的少说也有三百个,都治不了,王爷也都赠礼相送。”

七爷与大巫对看一眼,遂问:“允林,听说周子舒关在王爷的监牢里,可有此事?”

“确有此事。”允林道。

“实不相瞒,我们正是为此而来。”

漆允林说:“子舒哥已在牢中半月余,王爷秘而不宣,我也是昨天才知道,见了一面,他身体尚好。允林正在为子舒哥想办法,也恳请二位公子在王爷面前为他说说好话。”

七爷和大巫两个商量,大巫担心七爷的安全,想自己一个人去见晋王。七爷说:“若是晋王把你扣下,我怎么可能不管你。”两人决定还是一起入城,相机行事。

晋王果真率一众大小官吏在府门内迎候七爷和大巫。

七爷他们见晋王靠坐在抬椅上,冠服犹在身,神采已散驰,由左右搀扶着要站起的意思,忙上前见礼。晋王当着众官员,隆重地表达了欢迎之意,又单独为两位设宴,漆允林作陪。

七爷年轻时曾与晋王有过一段较为亲密的关系,百官中很多人都知道。其后因晋王猜疑生事,两人不欢而散。七爷曾一度被追杀,而今能答应见这个面,也是旧情已逝,再无波澜。

晋王斜靠在坐榻上,略为寒暄,让漆允林代为劝酒。

七爷洗去征尘,依旧如圭如璋,岁月使他更加气度雍容,让病中的晋王自惭形秽。再看他身边的乌溪,那野性活力,目光灼灼,与王府的死气沉沉对照鲜明。

晋王原本高大威仪,算得上相貌堂堂,只是耽溺权谋,四十多岁一脸城府,阴鸷颦蹙,大殿上亦气氛压抑,生病后更是一派萧索。

晋王不免心生酸妒,遂对二位客人说;“本王自生病以来,尝尽炎凉,门可罗雀,几不欲生。今日承蒙光临,方觉生机重现,过去之事,还望多多担待啊!”又转向漆允林:“允林知我这几个月过的是什么日子——”哀戚与宠信之情溢于言表。

漆允林则回头报以一个无保留支持的微笑。

七爷见晋王手脚无力,气色萎顿,仿佛老了十岁,从内到外透出一股衰朽神色,与前之精明勇武,踌躇满志判若两人,便真心怜悯起来。话到茬口,又不得不问其原委,晋王便趁机诉苦,道是被周子舒所害。

说着他激动起来,坐直了身子:“你知道本王如何看重他!论血缘,他是本王的嫡亲表弟,论官职,本王最心腹的天窗护卫都交给了他。十年里处处对他青眼有加,执手平坐,他却因公务折损,暗暗记恨于我。前番因见他身体恢复得好,请他返回天窗,重做首领,再展才华,本王满腹诚意,却不料被他下此毒手!”

晋王气得落下泪来,由允林扶着重又躺下,对七爷大巫正色道:“你们是他的朋友,本王也就不瞒二位,周子舒已被抓获,关押在狱中,”他留意着七爷和大巫的反应,见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明白允林已经告诉了他们。“我从不欲加害子舒,以前没有,以后也不会,他杀害于督守几百个士兵,老于本欲将他当场处斩,是我力保才让他活到今日!可子舒却伤我至极,怎不令孤王寒心!”

漆允林在晋王身边接道:“昨日我去狱中看望了子舒哥,他一切无虞,请二位公子安心。”

七爷看看大巫,又看看允林,站起来说:“多谢王爷相告。王爷和子舒一向志同道合,又是关系甚笃的兄弟,怎会闹到了如此地步?”

晋王抬手示意七爷落座,说:“本王也百思不得其解,如此赶尽杀绝,不像是他的做派。他欺骗本王,出走天窗,身体无恙却乐不思蜀,想是找到了中意之人。本王也断不会怪他,大家说清楚便罢了。闹到如今,让本王如何是好?”

七爷道:“回王爷,此事我们也想当面问他。可否允许我们到狱中见周子舒一面,也说和一下你们君臣的关系。不知王爷可否恩准?”

晋王正中下怀,不动声色道:“二位远道而来,又为本王治病,哪有不准许的道理。”

于是,隔日七爷和大巫便来到了地牢。

当地牢沉重的铁链门吱嘎作响地打开,周子舒由下往上抬眼望去,看见七爷和大巫走下石阶时,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,张大了嘴巴。

他首先想到晋王竟连七爷也敢拉拢,而七爷他俩竟也敢深入虎穴,这是怎么啦?自己疯了,还是大家都疯了?

他看着俊朗的七爷气度不凡地走下台阶,犹如黑暗地牢里照进的一轮白昼之光,而七爷和大巫双双而来,琴瑟和鸣的样子,又使他不免感伤。他俩曾在席间当众大赞温客行足智多谋,当时自己沉浸在偷偷拔钉后的愧悔神伤中,一点也高兴不起来——那时的温客行如何神采飞扬!现在想来,是他二十年来难得放下了重负的一刻,而自己的沉默掉脸子又让他不畅快。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像个外人,带着千年难平的怨气。

他曾为温客行高兴过吗?好像有过,当温客行在盟主大会上报仇之时,他松过一口气,红过眼圈,然后就又沉浸在自己命不久矣的神伤中。

他活着时,自己错过了多少与他同担风雨,共品悲欢的时刻,除了感情的联结,他和温客行就像是生命中擦肩而过的路人。

为何别人一眼就能抓住要点,他周子舒却总在盲人摸象?

他又红了眼眶。在必死的心情下,却不料今生还能再见到七爷和大巫。他不由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行了个大礼。

七爷一边往下走,一边对周子舒使眼色,瞥一瞥牢墙,那眼珠甩得要飞出眼眶,周子舒才忙四下看过一遭,发现了墙壁上有不止一个观察眼,不禁歉然。

他俩都发现周子舒的体格明显强壮浑实了,虽衣服发髻皆不合体,却无之前的枯滞气象,显然是真气加持了,便都很欣慰。

大家有些夸张地寒暄一番,周子舒问他们此为何来,大巫答是王爷请他来治病。周子舒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大巫,说:“以南疆大巫的医术,想必有办法。”

大巫知道周子舒的担忧,略一思索,用迟疑的口气说:“王爷的病没有那么简单,我行医多年,从未遇见,只能试试看,亦没有把握。”他说着,拉起周子舒的手,背对观察洞口,在他手心上写了个“可”字。

周子舒明白了,大巫可以治好此疾,但是并没向晋王说实话。他与七爷对视一眼,七爷意味深长地点点头。

七爷了解晋王是翻脸无情之辈,须要防着他加害,同时也为了跟周子舒保持一致,毕竟周子舒说过让晋王卧病在床是为了维持政局的平衡。

大巫可以治疗,说不定今后还能找到另一个名医,也能治疗,周子舒感到不保险。但是转念一想,大巫这样的奇才也是不世出的,哪那么容易就找到另一个,叶白衣何等见多识广之人,不也只能千里迢迢去南疆找大巫吗!

大巫转达了晋王的意思,与允林所说差不多,还再次邀请他在王府里见面。周子舒强烈感觉到晋王一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,不惜拿允林和七爷大巫这样的人当诱饵。

他周子舒在身心疲惫滞重之中度过了这些日,恍恍惚惚,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,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。他只知道一不相信晋王,二来也没什么可损失的,横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如今晋王把这些朋友都牵扯进来,他就绝不能连累老朋友们,不能让晋王得计。

周子舒也一直想跟晋王见一面,本来预备送他去见自己那些死去的部下,现在看,他把这些老朋友都拉在身边,就没有那么简单了,只能相机行事。

他答应见晋王面谈。

此番见面的周子舒,和大巫对话更多,所有的兴趣也只在晋王的病上。七爷在侧冷眼旁观,反觉出了怪异。那周子舒像完全变了个人,说话时还算正常,沉默时便魂不守舍,眼神十分疏离古怪,偶尔互相对上一眼,竟像是陌生人一般。七爷只当他在武库生死一场,其后又经历劫难,性情自然有变,尚待时日恢复。

他内心最想问的其实是温客行的下落,但碍于耳目不方便问,又见周子舒异样,越发不敢问了。


  20
评论
热度(20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傲慢的双鱼儿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