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行百日谈·第四十九章

这两日,温客行过得很愉快。

他天性喜爱说笑,张扬恣肆,如今在自己人身边,没了防备,便越发无拘无束,如鱼得水。他一会儿去跟道长天南海北地神聊,一会儿又去云栽房里说说笑笑,逗她高兴。而老年人最喜跟年轻人凑趣,病人最怕孤单憋闷,于是那两人都正中下怀,院里屋里弥漫着温馨融洽的气氛。

这日一早,云栽听见温客行又到道长屋里说话去了,就勉力起来,溜进灶间,系上围裙,又见院子里的小桌上放着一盆水,里面泡着水灵灵嫩生生一颗挺大的白菜,便走过去坐下,开始掰洗。

道长住在深山中,从外面买蔬菜回来,又都埋种在院外的土里,吃时拔出来,可保多日新鲜。

那温客行耳朵尖,正与道长说笑,听见声响,出来一看,便不许她再干,抢着也伸手进盆里洗。云栽一笑,两手却没停。

温客行笑道:“不听话?那你可抢不过我呦。”他眨眼间变戏法一样把白菜抓在了手里,洋洋得意地举在她眼前晃晃。

她要抢,他唰地后退一步,哈哈大笑。

她笑着想追,腿脚还是不给力,只好作罢,噘嘴说:“公子欺负奴家身子弱!”

温客行无话可说,只好乖乖将白菜放回盆中,说:“一起洗,我下厨做,就这么说定了哦。”

云栽笑道:“奴家已经大好了,出来干点活也无妨。”

温客行笑道:“我除了做饭,别的活都给你攒着,等你好了慢慢做,总可以了吧?”

云栽看着他,甜甜一笑,叹口气道:“就是做饭难为公子呢。那么爱干净一个人,叫烟火熏了,怪委屈的。奴家宁愿不洗菜,也要做饭。”

温客行一副晕天晕地的样子,说:“云栽,你这是要把我惯坏呢。你不知道,在四季山庄时,师兄是甩手掌柜,成岭不会,全是我做饭。你真当我是那身娇肉贵的纨绔子?”

听到“身娇肉贵”四个字,再看盆中他那双白皙秀美的手,云栽噗嗤笑了。

“笑什么?”温客行居高临下,一双俏目任是狐疑也勾魂。

“让道长评评你这双手,像不像做活的人!”云栽笑道,忙垂下眼睛,稳住心神,“公子是明白人,明白人就惯不坏;迷魂汤蒙了心的人,才会给惯坏呢。别的我也管不着,只要奴家在,就不用公子下厨。”

两人的手在盆中几乎快碰上了。云栽在姐妹中间向来以肤白著称,但她的手搁在温客行那一双灵巧有力的手边,却显得黑了。

想到他那全身如雪的白腻肌肤,云栽觉得他从里到外都不像凡人。

温客行只好不再坚持,无可奈何地笑笑,说:“我这双手迷惑人,总有人说不像练武的手。”见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的手,他便伸出两手,手背朝上并排着给她看。

云栽羡慕地看着他那双大号的纤纤玉手,指若葱白,指尖樱粉,骨节修长匀致,确与练武人骨节粗壮的手是两个极端,乃笑道:“公子的手万里挑一,我的手太平常——”她伸出两只白胖的小手,也手背朝上并排着,有些不好意思。

温客行第一次定睛看云栽的手,微笑说:“你的手也好看,真的。”

他此刻看云栽,只觉玉软花柔,温婉娴雅,竟与她内心一模一样,清透如水晶,十分可人,心想这么美的女子,以前如何没看出来。

女人的美,和男人正是两个极端,天然互补。

他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双手,笑道:“执子之手,这是第一次罢。”

云栽心跳加速,羞笑道:“其实,早在长明山上,公子就拉过奴家的手,只是公子那时有些神志不清,所以不记得。”

那温客行忽然就有些激动起来,很想亲近她,忙松开她的手,暗暗告诫自己,眼下还不是时候,师兄那边情况还未明瞭。

温客行转头,拿桌上一块干净布,先递给云栽擦手,然后自己才擦。

道长走出来,见桌旁那两人很近地对面站着,都低着头,期期艾艾,莫知如何,便笑了笑想回屋。

这时院门敲响了。

三人俱惊。这地方怎会有过客?

温客行先反应过来,刚才竟没听见声息,可见不是寻常人,又不可能是毒蝎。他在这里,毒蝎即便敢来,也只能偷袭,何敢光明正大敲门。想想再无别的可能,便问了声:“莫公子吗?”

门外的声音响起:“是我,莫蔚虚,温公子请开门!”

温客行自忖比预想的快,忙过去打开门。

门外的莫蔚虚风尘仆仆,一副长途奔波的样子,却依然很健硕,衣服脏而不乱,双目有神。乍见了黑发的温客行,自然一脸惊异。

温客行也不解释,一把将他拉进来,到桌边坐了,将桌上水壶中的水倒与他喝。莫蔚虚一口喝干。

温客行这才问:“一路辛苦,信送到了?见到周师兄了?”

道长和云栽都围拢来。

那莫蔚虚看着温客行,神情复杂,垂下眼睛看地,说:“没送到,也没见到周公子。”

“怎么回事?”温客行浑身紧张起来,但见莫蔚虚也十分紧张起来,忙又缓和道:“定是一路遇上意外情况了,不能怪你,你且慢慢说。”

莫蔚虚欲言又止,他动手给自己又倒一碗水,一口气喝了,看着温客行说:“温公子,你别着急,不管你信不信,容我把经过之事统统告诉你!”

“我一路快马加鞭赶往晋州,除去歇马,都在赶路。但是沿路到处有兵匪,什么都抢,我怕生事,只走荒僻之路,在相州却遇到围城之战,所有道路封禁。我向附近百姓打听,才知是晋王亲率大军围攻梁王的守军。”

温客行有些吃惊地说:“晋王能带兵出征了,病治好了?是大巫?”

莫蔚虚道:“公子所料不差。我将公子的信藏在斗笠夹层里,过关卡时被兵士拿住,将我关在营帐中,说我是奸细。我想那周公子在晋州也是晋王允许的,就说是给他送信。很快就来了一个年轻人,二十多岁,他说是周公子的朋友,叫漆允林,现在晋王帐下做谋士。公子可识得此人?”

温客行摇摇头道:“未听师兄提过。”

莫蔚虚道:“我先也不信,可他说周公子在晋州,住在七爷府上的情形,与公子所言一分不差,他还拿出了公子从长明山寄到晋州的亲笔信给我看。”

温客行说:“哦,信怎么会到了他手里?”

莫蔚虚道:“他说信是寄到七爷府上的,但那时府上已经空了。之前七爷把周公子接到府上,张成岭早接到信就赶去了晋州,谁知周公子见了张成岭一面后就不知下落,以他的功夫,谁也追不上,不知去了哪里。七爷和大巫找不到人,只得让成岭他们回去了。又见战事吃紧,各方兵争,怕晋州有难,就决定治好晋王的病。他们给晋王留下药和告别信,都托漆公子转交,就偷偷离开了晋州。漆公子等他们走后交给晋王的。晋王吃了乌公子的药,果真就好了,如今带兵一路打到了相州。”

温客行颓然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以手覆额,想不出师兄会去哪里。他的信寄过去是一个多月之前了,周子舒恐怕还不知道他活着。

只听莫蔚虚接着说:“七爷他们走后,府上的一切事情都交给了漆公子,所以公子的信就在他手上了。我便拿出替公子送的信,交给了他。他说我碰巧遇对了人,只有他知道周公子的下落,不必去晋州了,去了也见不到周公子。又问了温公子的情况,就回去修书一封交给我,说千万要保证交到温公子手上。他还说,请温公子千万不要分神,一定要治好病。也不必牵挂成岭,他会修书给成岭,也给七爷和大巫,告知温公子的近况,让他们放心。”

莫蔚虚从斗笠夹层中取出了漆允林的回信,道:“他不肯说周公子的情形,只说我还是不知道的好,公子读了信自然明白。”

温客行迟疑地打开信,开头看到“哀启者”三字,脑子里便轰的一声,面色就变得惨白。他勉强读下去,漆允林细述了他最后一次见周子舒的情形,那句“千山暮雪,孤翼只影”,让温客行双手颤抖起来。

看到这里,温客行对漆允林所述遂不再有疑惑。

信上说,在七爷府外不远的树林中找到了周子舒的尸身,问过周家族亲后,做主将他葬于城外的周氏墓地中。

温客行做梦也想不到,师兄竟走了这条路。

他急火攻心,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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